返乡漫笔

笔者命蹇，慈亲早逝；耳顺之年，家严亦驾鹤西迁。诗云：“无父何怙，无母何恃。”送老归终后，就再没回过故乡了。

家乡地处盆边山区，山路坎坷崎岖，羊肠小道旁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竹篱茅舍，只有村干部等少数人家住的才是土墙木檩大瓦房。

村民文化大都不高，但思想纯朴，人情美美。

狗年之春，愚叟外出旅游，偶遇乡邻文耕言及家乡变化时，眉飞色舞，说许多城里人都喜欢去我们乡下休闲。反复叮咛，一定要回故乡看看，并留下了微信和联系电话。

炎夏闷热，可山乡清新。于是决定返乡一程。

外孙驱车送愚叟还乡。可车到故里，却寻不到旧日的迹印。

进入村口，只见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大道直通门庭。村口两侧都有停车坪，左坪停大车，右坪停轿车。

纵目眺远，梯田稻穗翻金浪；俯视身侧，荷满池塘，幽香醉人。

越一嶺，小河旁，果树成荫；转过弯，则见森森一片桂树林。林中隐现一宏伟建筑群，前后高悬巨扁：金桂山庄。

从村口到山庄，路旁横幅甚多：

“用现代化科学技术和现代化工业装备农业！”

“创造高产、优质、低耗的农业生产体系！”

“合理利用资源，保护生态环境！”

“加强文化功能对农民的嵌入，强化农民的文化能力！”

“农业现代化是农业发展的根本方向！”

……

路边商店罗列，不少店门前，顾客排成长龙。

人来人往，多为陌生面孔，没人注意我们，只好拿出手机来打电话。

乡邻得知后，从高楼下来相迎。

坐上电梯，直上十一层。进入文耕家，只见居室宽敞，陈设现代化。

虽说是老家，直系亲属却已无多，只余一个小妹留居故里。不一会，小妹闻讯赶来，与亲邻融为一体，不时谈笑风生。

门铃突响，主人开门后，一壮年男子箭步而入，紧紧握住愚叟的手，兴奋不已：“老师您好，终于见到您了！”迅即从包里取出一份打印稿，恭恭敬敬地交到愚叟手上：“我打算出本书，劳繁您为我写篇序。”

“他叫成朴，这是他外出打工回来后写的回忆录。”

“我们都看过了，写得不错。您一定得帮这个忙！”

众意难却。

费时两天，反复读文稿并聆听众议后，愚叟便代成朴写下了一篇书序——

《众生度化佛主》

神采焕，习俗变！

农民工成朴，写了本回忆录，名之曰《踏遍青山》。读过文稿的人都说：“该书思想淳朴，语言俚近；所记虽非惊天动地的大事，却也真真实实地反映了社会底层之一隅。”

拟定付梓，寻人作序。出人意表，竟“丐序于余”。

愚很纳闷，百思不得其解——众多的出书者，无不百计谋求方家题字，名人作序，以期附骥名人效应；成朴何以反其道而行之？

须知，名人效应，自古耀眼。

据记载，有个马贩到市场上去卖马，连续三天都无人问津。俗话说“无商不奸”，马贩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径直去求伯乐，说：“我有一匹骏马，打算出卖，可是连续立市三天都没有人来问价。麻烦您去环绕着我的马走一圈，离开时再回头看它两眼。这样，我可以奉献您一天的工钱。”伯乐答应了，就围绕着那匹马边走边察看，离开时又依依不舍地频频回头，看了又看。刹那间，人们争相抢购，拍卖结果，马价猛增了十倍。

这故事广为流传，众所周知，难道唯独成朴不知？

坦白地说，无名之士而为未名人的作品写序，可谓有点滑稽，也颇难下笔。

然而，盛情难却，情急之下，不由想到了对立统一规律——世间万事万物，无不相依相存，任何东西都不可能孤立地独存：好与坏，美与丑……无不是相比较而存在的。

由此及彼，进而又联想起了当代著名作家史铁生的一段名言：“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存在吗？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要是没有了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一个失去送别的世界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史氏见解颇为独到，值得深味。

世间事物，凡能存在者，都必有其存在的理由，或曰价值。愚钝的存在，能让机智光荣；丑陋的存在，可使漂亮维系自己的命运；恶劣卑下的存在，人们才有界定善良和高尚的衬垫；残疾的存在，健全才不会因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事事物物皆然，作为人类思想晶体的著作岂会例外！若无“下里巴人”衬照，“阳春白曲”有何高雅可言？如果没有灿若繁星的通俗读物，经典何以成为经典？

好了，说了许多，目的只在一句话：《踏遍青山》忝列“下里巴”族，理所当然，自是有其存在的价值了。

更值得注意的是，史氏所强调的乃是常人所忽视了的一面：“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史铁生《我与地坛》）

在浩如烟海的著作中，大师经典自是当之无愧的“美人”，地位亦堪比“佛祖”；然而，切莫忘记：“美人”乃“丑女”造就，“佛祖”亦因众生度化而飞升。

嚄！由此观之，《踏遍青山》问世之意义，已是不言而喻，无须赘言矣。

临峰愚叟戊戌仲秋于临峰山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