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夏月花

——三线战地之一隅

作者：重庆江津临峰愚叟（孙传松）

 

第七章

 

夏日，山区的早晨，清风拂拂，草木幽香，扑鼻沁心。铁中铮驻足山坡，迎风品味大自然的恩赐，舒展舒展爬山时紧绷的筋骨。此时的他，心情特别舒坦，往日的不快，早被表哥带来的喜讯驱跑了。

昨日的此时，铁中铮爬山回程，突听背后“哦嗬”几声。止步回头，见妻子的表哥林中啸领着几个小伙子，担着草药从白云深处飘飘而下。

“中铮兄——”隔着老远，林中啸便放开喉咙喊起来，“等一下。”

“表哥，你们进城？”待林中啸走近，铁中铮平和地问。

“对，进城。进城买货办喜酒。”几个人歇下担子后，一个小伙子抢着说，“铁老师，明天早点来喝喜酒哟！”

“喝喜酒？”铁中铮感到茫然。

“嘿嘿！我被薛志蓉说服了，我答应她了。”林中啸憨笑着说。

“好呀，有情人终成眷属！”铁中铮高兴得忘乎所以，情不自禁地给了林中啸一拳，“等等，我去给你取点钱来。”

“你能有几个钱？”林中啸张开双臂拦住他。

“铁老师，你太官僚了。老林都快成万元户了，还少钱花？”又一个小伙子抢着说，“看，就凭这几担大山草草，就可换回两三百元现钱。”

铁中铮看看眼前的几担中草药：金毛狮子、一块瓦、硬九子连环草、岩白菜、百部、大血藤……，都是用途广泛的大山药材。他相信小伙子的话不假，于是笑着说：“常言说“渴时一滴如甘露，酒醉添杯不如无”，我就不客套了。我明天一定登门道喜。”

林中啸用力握着铁中铮的手说：“好，明天请早！薛志蓉说请你主婚，郝厂长作证婚人。”

“一言为定！”

林中啸一行走后，铁中铮一直处于兴奋之中，直到今天他仍然很兴奋。下山后，他兴冲冲地奔进职工食堂，进了早餐，回到住处收拾了一下散乱地堆在床头、桌上的书籍，带上礼品，便锁门动身了。

礼拜天，碍不着什么事，他径直朝林家走去。走出厂门，竟然意外地碰上了蒋怀兴，又添一喜。情不自禁，大步流星，迎上去双手握住蒋老师的手：“好利索了？什么时候出的院？”

“出院三天了。说不上利索，医生说还必须坚持服药。”

“是得好好地调养！你看，相形都变了，变得快叫人认不得了。”铁中铮望着蒋怀兴那似肿似胖、显得很不协调的脸，不由心里又难受起来。

“激素吃多了的人都这样。医生说治我这种病，不能不用激素。”蒋怀兴怀着一颗沉重的心无可奈何地说，“哎！年近半百了，相貌怎么变化都无所谓了，只可惜不能下地帮家里干活了。”

铁中铮见他神色凄然，便连忙改变话题：“今天薛志蓉同林中啸举行婚礼，走，喝喜酒去！”

“啊，好呀！他俩倒是天生地造的一对！”蒋怀兴顿觉释然，“我们得备份厚礼。”

“这就是。”铁中铮将手上提着的行李袋向上举了一下，“走吧。”

两人边走边谈，兴高采烈地向林家走去。

 

今日的林家，实在可谓盛况空前了。村里的山民，厂里的工人，挤满了屋，填满了院埧。真是，“高朋满座，胜友如云”啊。

小孩子嬉戏雀躍，妇女们笑语呢喃，小伙子逗乐嬉笑，年迈人展容开颜；两班民乐队轮番吹奏，唢呐声婉转悠扬；实可谓，乐融融，一片欢乐的大海；喜盈盈，瑞气弥漫长天。

正午十二点，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后，铁中铮宣布婚礼开始，郝厂长当众出示并宣读结婚证书，证明林中啸与薛志蓉业已结成合法夫妻……

没有繁文缛节，简洁而明快的婚礼后，宾客入席。

好丰盛的酒宴！

每席九汤二十四菜，鸡鸭肉蛋，鱼虾扇贝，山珍海味，荤素俱全；红酒、啤酒、老白干、各类饮料都有。

新郞、新娘身着礼服，胸挂红花，来到郝厂长、铁中铮席前，新郎执壶，新娘把盏，恭恭敬敬地向证婚人、主婚人敬酒，郝厂长、铁中铮礼貌地站起来，双手接酒，一饮而尽，齐声向新郎、新娘表示热烈地祝贺。

接着新郎、新娘逐席敬酒。宾主酬酢，蜩螗沸羹。

酒过三巡，男客兴起，豁拳，猜枚，人声鼎沸，喧闹欢腾。

面对此情此景，二十年前的一幕，不禁涌上铁中铮的心头：五个大人，一个小孩，围坐一席，喝喜酒，闹洞房……与表哥的结婚喜宴，相映成趣。“嘿嘿！有意思。”

 

“三星照，五子魁……”豁拳声声，如浪如潮。

铁中铮酒量浅，少饮辄醉。劝酒的人特多，盛意难却，不胜杯酌，只好借故逃席。独步屋侧树丛边，吹吹风，醒醒酒。

突然间，看见一人从山坡下急冲冲地往上赶，摇晃着高举过头的报纸，冲着铁中铮大声地呼喊：“铁老师，好消息！”

“你怎么才来？薛老师找你好多遍了。”铁中铮接过校工李师傅手中的报纸说。

“我本来打算早点来的，没想到去厂传达室取报纸时，碰上考察团的行李运回来了，我便去帮忙搬了一阵东西，后来又去帮朱副总工程师送了一封家信，时间就耽误了。”

“朱睿没回来？”

“没有，副总到总公司去了。”

“好，别扯淡了，快进屋去喝喜酒！”

 

李师傅走后，蒋怀兴也踱出来了。

铁中铮展开手中的报纸，呀！真有好消息：头版头条，大号隶体字印着醒目的标题《省委省政府作出改进知识分子工作若干政策规定》。有着相似命运的两个中年知识分子，立即席地而坐，并着头，仔细地研读起来。

——三线艰苦地区的中教五级、小教三级的现任骨干教师的家属，现为农村户口，符合“农转非”的，允许转为城镇户口。

——对于用非所学、用非所长的专业技术干部，本单位要尽可能根据工作和本人专长予以调整，安排力求合理。

——许多事实证明，有些科研、教育、文化、卫生单位的知识分子政策老是落实不了，重要原因是那里的党和行政的主要负责人文化程度比较低，又不懂知识分子政策。对这样的同志，只能坚决调出来。发现一个调出一个，越快越好。换上有文化、懂政策、年纪较轻的同志。否则，我们的四化大业就没有希望。

…………

铁中铮与蒋怀兴字斟句酌，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一遍。

“太好了！这可解决了我的燃眉之急。”蒋怀兴舒了一口气。

“嗯。”铁中铮面临的情况比较复杂，思绪不似眼前的蒋怀兴那样单一。党的政策着实令人欢欣鼓舞，可面对现实却又觉得不容乐观。

“你有心事？”蒋怀兴关切地问。

“没有。酒喝多了点儿。”铁中铮生怕扫了蒋怀兴的兴。

“我陪你到那边石榴林中去走走吧”

 

石榴正当花期，两人停步花前，伫立山坡。望着火红的石榴花，铁中铮心情终于开朗了，他想：这果中的晚实者，毕竟还是开花了，花期虽晚却开得更红、更艳，而且花儿朵朵着果，没有虚花。

啊，伟大的自然，多么的神奇！多么富有诗意！

铁中铮心中一爽，望着同伴笑笑说：“去向主人道个别，我们回学校吧。”

“好。”

 

在浓郁的酒香中，铁中铮与蒋怀兴向林中啸夫妇告了别。由于主人忙于应酬，返程时，欢送他们的是随风而飘的豁拳声与欢笑声：

八仙过海，一定如意……，哈哈哈……

（1984年10月临峰愚叟孙传松于临峰南麓）

 

 

注：

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语出《诗经·卫风·硕人》第二章。

②丘比特：即爱神。罗马神话说，爱神丘比特是身有双翅，手持弓箭的少年，他的箭射到男女双方的心上，他们就会相爱。

③苜蓿生涯：苜蓿：豆科植物。生涯：生活，生计（赖以度生的职业）。《古今诗话》载，唐朝的薛令之做随侍太子的右庶子时，待遇菲薄，就在墙上题了一首诗，诗的前四句云：“朝日正团团，照见先生盘。盘中何所有？苜蓿长阑干。”后来即用“苜蓿生涯”形容塾师的清苦生活，此指从事教学工作。

④“五·一六”：原本是北京市区的一个群众组织的名称；该组织被打成反革命组织后，便在全国掀起了“深挖‘五·一六’”的运动。

“三老会”：又一个被打成反革命组织的群众组织。因为参加这个组织的主要成员为老党员、老干部、老红军，故称“三老会”。

⑤与牺象同体：跟牺象没有什么区别。

牺象：《辞海》（1936年版）注云：“酒器名。《礼·明堂位》‘牺象，周尊也’”先儒云“刻尊为牺牛形，用以为尊”，王念孙云“牺尊……在《周礼》六尊之中，最为华美”。

同体：一致，比喻无区别。

⑥追琢：雕琢。

作者简介：

孙传松　字恒苍，号临峰愚叟。男，戊寅年正月廿五日辰时出生，四川资中兴隆人。　　

幼入私学，寒窗五载，改上公学，初中高中而高校，1965年毕业于四川大学。毕业分配入省委组织部。1969年4月，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时代号召，从四川省委组织部调至军工企业国营467厂，参加三线建设。厂建竣工，入子弟中学任教。

重庆江津三线战士，杏坛底层一介布衣。

现为中华诗词家联谊会会员、中华诗词家协会理事、中国老年作家协会会员、心潮诗友、重庆市江津区作家协会会员、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