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夏月花

——三线战地之一隅

作者：重庆江津临峰愚叟（孙传松）

 

 

第四章

 

改革在深化，兰郭很愁烦。

自从踏入社会，凭着自己的本领，事事顺利，平步青云。可而今，却提倡什么“四化”干部。革命化，无固定的尺度，谁能否认我？年青化，自己仅仅才四十多岁，也无可厚非。专业化，先任科长，后管人事，继而晋升副厂长兼管人事，岂能不算？唯独知识化叫人头痛，莫说要大学本科、专科的毕业文凭，就连初中文凭也没有呀！

和自己一样没有文凭的干部也大有人在，然而他们都精，或电大，或函大，或刊大，一两年就取得一个硬邦邦的文凭。

自己也总想上个什么“大”，搞个文凭，可恼的是累试不中，连那个总分只需百多分就中的刊大也考不上，怎不叫人揪心！

顾盼自雄，兰郭是很不服气的。论本事，厂里谁能与自己相比？

想当年，自己被调支边，一到新疆，见生活艰苦，车身就走，私逃回家却能随支内的哥哥进厂，没本事行吗？入川后即参加革命群众组织“反到底”，不久便当上了“川东铁骑”的副司令，率领成百上千之众，“誓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没本事行吗？

“厂革委”成立，凭着副司令的身分，顺理成章地成为群众代表，进入了革命委员会，不久即被任命为行政科科长、旋升厂人事处处长，进而又晋升副厂长兼管人事，这难道不算本事？

兰郭的本事确也不能否认。

伊对“厚黑”学、关系学都颇有研究，除继承之外，尚有不少独特的见解。

学习厚黑学，兰郭的侧重点是继承，着重吸取“脸皮厚，心肠黑”、口蜜腹剑等精髓。

对人际关系的研究，兰郭更是别树一帜，独开生面创立了“利害”学。

兰郭认为，任何人的任何行为都是趋利避害的。

人总是因利而进，因害而退；人与人之间也总是因有利而结合，因有害而分裂；各种社会现象，诸如斗争与和解，赞扬与批判，批评与表扬，奖惩，升降，乃至喜怒爱憎，无不以利害为转移。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不权衡利弊，度利而后动。

一句话，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利害关系。

 

兰郭以“利害”学为指导思想，研究晋升之道，悟出了一个溜须八字法——阿其所好，巧取欢心。

为投合在上者的心意，兰郭对所接触到的领导进行了综合性的考察研究。发现：有的喜听赞歌，有的讲求实惠，有的兼而有之；虽然各个爱好不同，性格也千差万别，但能过名利关的却不多见。

兰郭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付诸实践，确也受益非浅。许多年来，在厂里他一直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在上者谁不喜欢，在下者谁不畏避？

然而现在，本事虽在，却渐次感到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新上任的郝厂长就很棘手，他既不喜欢听赞歌，也不讲求个人实惠，就连在生活上想给他一点方便，都会遭到他的严厉斥责：“你想把我孤立起来？”

这个厂长，整天都在下面串，办公室里很难见到他的人影。一向擅长揣摩上意的兰郭，竟也深深地感到郝厂长的性格实在难以捉摸；用尽自己的看家本领，可说连司刀令牌都甩了，还是投合不上厂长的心意。真是知识分子的岔肠多，实在不好对付呀！

俗话说“福不双降，祸不单行！”过去连屁都顶不上的文凭，今天竟然也如此令人揪心。

要是时光能倒转一年，该多好啊！岳父大人是厂党委书记，全厂第一把手，谁敢斜视我兰副厂长？可而今，实行的是厂长当家制，岳父被降成了监委书记，听说还是暂时代理。菩萨不灵了哟！

怎么办，怎么办呀？

只有靠自己了！关键的关键是必须设法搞个文凭。

“文凭呀，文凭！非搞到不可哟！”兰郭无法自已，狂吼了起来。

 

“兰副厂长，你找我有事？”兰郭正焦头烂额，如疯似狂之际，贾作箴走进了副厂长办公室。

“唔！坐吧。”兰郭赶紧镇定下来，呷上一口茶，“你找姓铁的谈了吗？”

“还没有。他根本不把我放在眼里，‘傲国公’桀骜不驯，实在不好对付哟！”

“有什么不好对付的？我们只不过是先礼后兵而已。郝厂长马上就要带人出国考察了，等他一走我们就下调令，把铁中铮调出学校。”

“他要是不走，我们对他也没得法呀！”

“能由他吗！他若不走，学校非被他搞垮不可！他搞的那个整改学校的意见，不仅认为学校领导不符合四化干部的条件，而且胡说有好些教师都不合格。”兰郭取支香烟点上，在办公室里踱了一圈后，用剑一般的目光盯住贾作箴说，“你必须马上找他谈，叫他有口难辩；同时舆论压力要大，把他挤出学校去！”

 

铁中铮虽“傲”，但无论何时何地，他都能坚守自己的信条：“进德修业，持之以恒；服务社会，尽心竭力。”为此，成天价他只一味的忙学习，忙工作，无暇他顾。

都说“人言可畏”，连旮旮旯旯对他都已经议论纷纭，他却听而不闻，仿佛茫茫然一无所知。

 

贾作箴含着外交式的微笑，把铁中铮请进办公室：“老铁呀，全厂上下沸沸扬扬，嗯，舆论压力大得很哟！嗯！”

“有话就直说，何必转弯抹角？”铁中铮态度平和，盼望着了事走人，他实在没闲工夫同这些以人事出击为要务的人周旋。

“唔！铁老师真是个爽快人。嗯。”贾校长把坐椅向铁中铮靠了靠拢，“老铁呀，这件事我不能不说了，嗯！你和薛老师常常天不亮就往山上跑，嗯，造成的影响很坏哟！”

“我喜欢爬山运动，薛老师也喜欢爬山，强身健体也值得非议？”铁中铮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哎呀，老铁吔！嗯，薛志蓉毕竟是一个女人呀，嗯，还是一个没有丈夫的弃妇哟！”

“你这是什么逻辑？有个没有丈夫的女人喜欢爬山，男性就不能爬山了！”见对方居心叵测，铁中铮心中的厌恶之情油然而生。

“我不和你争执！嗯。你们之间的关系就是不正常，嗯，群众的反映很强烈嘛！是上级领导让我找你谈的。嗯。”贾作箴自知理曲，只好亮出上方宝剑。

“你们喜欢造谣就造吧，反正你们都闲得无聊，闷得心慌！”铁中铮气炸了，再也不屑置辩，站起来就走，快跨出门时掉头盯着贾作箴说：“常言说‘有理不怕权势大，树正不怕影子斜’，我没有什么可怕的，只希望你们不要继续去伤害薛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