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孤客:烟祭父亲
烟祭父亲
回家过春节,首要任务是祭祖,除了掃祭爷爷,最隆重的仪式当数祭奠父亲。按风俗摆好三牲、果馔、香蜡、酒水,细心的大嫂还供上了两支点燃的香烟,我们一大家子一字排开,在震耳的鞭炮声中,恭敬地行礼。那袅绕的浓浓烟雾,就像我们对父亲的思念一样,深沉、凝重……
父亲生于丁卯(1927)年农历七月十六,五兄弟,排行老四,小名树生,字乾隆。因医人无算,世称邹先生。
父亲品端貌正,勤奋好学。15岁考上顺庆府师范,17岁时,上学途中住宿幺店子,误染花柳病,辍学回家,幸得全家精通医道,穷极古今方略,耗时数年,用中药土方攻克当年的不治绝症,捡回一命。父亲一直身体瘦小,就源于此。卧榻就医的这几年,父亲饱读岐黄书林,倒成就了自己后天立业之道,悬壶济世,一生乐在其中。
土改运动中,邹氏家族庞大产业在一夜之间轰然坍塌。绝望和痛苦的阴霾从此缠身。父亲的大哥被污青年党(实际为地下共产党,川北行署更正文书快马传来时,大伯刚好被行刑,和一帮真正的地主老财、地痞流氓已经倒在龌龊的乱草岗中),英年陨殁,大娘苦苦地带着两个女儿哀告无门;二伯夫妇噤若寒蝉,整天担心被游斗;三伯从川北行署下放南部教书;父亲的新婚妻子有病不能治,黯然逝去。
惶惶中,父亲被调金凤庵组建合作医疗社,辗转数次,草堂栖身,正式以医为业。
大跃进吃食堂,幺叔饿死,幺娘改志,父亲在艰难中努力维系着一家人。最幸运的是,父亲娶了比自己小十四岁的母亲。
运动一个接一个,爷爷和婆婆相继在运动中忐忑而去。
母亲陆续生下我们四姊妹,父亲相继修建茅草房、瓦房,瘦削的肩膀扛着沉重的担子,一边从事繁重的体力活,一边行医。到后来行医被禁止,只好转入地下了。
这期间,家里老是补社,家具几乎被抵光,母亲的几件首饰托人抵给银行,父亲珍藏多年的一件绸缎汗衫也转送给时任书记。
1979年,政治风向变了,三叔来信了,三叔的大儿子我的堂兄考了中专,五类分子迎来了真正的春天。父亲举着信就像举着一面旗帜,逢人就讲,逢人就夸,父亲一下子就成了个老小孩。
父亲的肚子里装着好多川剧,高兴的时候就哼,但更多的精力却用在看病行医上,好些在医院难以医治的疑难杂症,都会在他的妙手中悄然回春,甚至周边的挂牌职业医生也求救于他。父亲淡薄于名利,不善经营,虽处方无数,却始终櫃中羞涩。
父亲经济上不成功,却挣得了个好名声,人们不但称他先生,而且是位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好好先生。
酒量有限,抽抽烟,是他最大的嗜好。
父亲总以书香门第的理念教育下一代,而我们做子女的却统统不争气,都没有走进大学的殿堂,父亲非常伤心,尤其对我。我去北京当兵,父亲就再次抱希望我能考军校,可是,命运作弄人,我老是错过机会。父亲在听到我的消息后,陡然苍老。部队并没有亏我,给予我跳“农”门机会,退伍后转入供销社,也算是吃皇粮,公家人。父亲又开心起来。
没几年,企业改制,我下岗了,父亲便须发皆白:政府咋不管呢,这事咋办呢?当初要是读书成器多好,要不然,学医也行,天干饿不死手艺人。
父亲便盼望我有振作的那一天。
儿孙大了、多了,成年的儿孙大多到外地务工去了。父亲嘴里说:莫牵挂我们,你们在外边好好工作。其实,莫事的时候,眼睛老看着南方,那是儿孙回家的方向。
父亲是一支蜡烛,完全燃烧自己,充分照亮别人。
儿孙们成家了,立业了,父亲却老了。
87岁,身体渐渐不行了,父亲为自己寻好墓地,他要面向西北。我知道,那是他出生地的方向,那是他心的方向。
父亲病重期间,所有晚辈都专程回家侍候老人,父亲非常开心,说自己没有问题,只是一口痰而已,叫人买一剂礞石滚痰丸就见效。可我们却没有买到成药,父亲认为天命当如此,就不再言语了。2013年3月30日晚9点15分,享年87岁的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们。
烟雾还在,就像那思念,久久不能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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