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1-1

来吧，我道。

不要，女孩厌烦道。

就一下下嘛，我无耻道，多好的早上。

她一把推开了我。

早晨的阳光无比灿烂，不过被拒绝的滋味可不好受，我在心里默默回想，这场景多少次出现了，连孩子都要长大了，我居然还会为了这个烦恼，人这个东西，有时想想，还真是匪夷所思。

上午她去了那边，自从近些日子她妈妈记忆明显衰退以来，她隔三差五要过去那边陪伴，好在还没上班，虽说我曾说过等她上班了，我去那边好了，这边的老小只好先放一放，应急要紧，反正也失业了，就当替夫人分忧好了，话是这么说，心里多少惴惴，到底要把这边一扔了之，孩子嘴巴刁，这几个月天天在家吃午饭晚饭，我大约把她惯坏了，就此放手，老人是否接的过来也是个问题，听说夫人那边，过些日子就要回去上班了，孩子更早，已经复课了。

今天周末，孩子睡懒觉，不到下午起不来，谁叫她一到周五周六，不做作业，总要看手机玩游戏至半夜呢，这个基本是无可救药，我是说的不要说了，除了招人恨，一点用没有，左右无事，吃了早饭我便出去散步。

阳光已经刺眼了，才五月，太阳下长时间行走，就有些热的难耐，我很快转到树荫里。

之前还看看片子，写写不靠谱的文字，这几天心情又无端灰暗了，我知这个是间歇性的，可是黑夜降临是无可阻挡的，仿佛世界末日般，万念俱灰，所有用以欺骗自己好好活着的，从萨德至佛陀，一律抹杀，尼采的强心剂无用，知识与理性全然不起作用，比女人的月事还汹涌必然，无可逃避，我一下子坠入深谷。

她为什么又拒绝我呢？明明多少年的夫妻了，我何至于还那么不招人待见。

漫无目的走着，思绪杂乱无章，个人，世界，往事，命运，人性和历史的宿命，就我那点见识，我看不到人这个物种，将来及任何时候，会真的见到什么曙光，或许我一贯悲观，苦苦挣扎求索了多年，非但未得拯救，反而强化了对人的这个观点，最后的最后，自以为能做到的，求诸本心而已，可是，即便许多年了，即便是我在这个世上也许可以一路陪伴到最后的唯一那位，对我，也始终是那样，我还能指望什么呢？

我觉得我的心脏竟然趁我不察时锁住了，阴冷，还带来些微疼痛，可是今天我有点自暴自弃，不想搭理它。

人的情绪跌入深渊时，死亡反而不再是畏惧，甚至露出些许勾魂的媚笑。

1-2

那个，她真的不太好，好多事忘记了，连怎么烧饭，烧菜，吃没吃过，也搞不清楚了，还有，她不敢出门，不识路，连家里的东西也找不到了，看样子我要天天陪在那边，等她睡下了再回来，还好她睡得早。

这么厉害，我大吃一惊，那岂不是离不开人了。

就是，自理怕是不行了，可是，我马上要上班了。

不是还有两周嘛，我道，然后我们换班。

不是，女孩道，孩子回来还有两周，我们后天就上班了。

这可真是迅雷不及掩耳盗铃，我的好日子也行将终结了。

那个，你今天这样对我，我郁郁道，心口还在隐隐作痛。

今天怎么啦？女孩显然早就忘了。

1-3

我很快上岗了，谁让她上班了呢，现在，我们一样早出晚归，我到家更晚。

老太太果然退化的厉害，心智，记忆， 自理能力，如果不搭理她，她就默默坐着，或寻出些东西，问我那是什么，很快便忘了东西是从哪里拿的，也忘了刚才说过的话，一日之中，情绪竟起伏近十次，连我都要被带歪了。

我唯一的对策，是在笔记本电脑里放音乐，放情节画风欢乐的番剧，喜剧电影，再就是听她试着说些陈年旧事，也怪，往事竟有好些她还记得，偏偏一再忘记眼前与刚才发生的事，甚至我的名字。

对了，回家后我对她说道，入睡的顺序你务必一再提醒她，开床头灯，拉上窗帘，然后只穿汗衫和睡裤就好，身上的棉毛裤要先脱去再穿回睡裤，然后是关灯睡觉，这方面她特别没自信，往往到了睡觉时候就有点不知所措。

我知道了，女孩道，我们也早些睡吧，累了。

1-4

到家时小孩在做作业，妈妈呢？我问道。

她朝那边指了指，原来在卫生间里。

一个人匆匆吃了晚饭，去厨房洗碗，耳畔隐约传来她的语声，原来在和闺蜜聊天。

那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妈不好了，他又那样，整天神经兮兮的。

现在不是挺好，他去照顾老人，也算有事做了，不必在你眼前烦，你妈身边有人照料，你不也去了块心病不是。

他那样子，我就怕我妈有时候哭哭啼啼的，把他带过去了，就糟糕了。

那哪会，你想多了，我觉得吧，他那是太闲了，人一闲就会胡思乱想，反而现在这样，每天有事情忙着，心里有了事，反而不容易自己生出心病，正好把你妈也照料好，也没空烦你，换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的也是，女孩悠悠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她出来时，我的碗也洗好了。

对了你妈现在貌似好多了，昨天还唱了京戏，听了些钢琴曲，连自己以前弹的曲子，也回想起来不少。

那就好，女孩道，她现在吃饭吃药还想的起来吗？

时而，我道，有时记得，有时吃过了以为没吃，或者把上午下午搞错了，反正我会提醒她。

女孩肌肤如水，我很快陷落了，沉入深深睡梦里。

1-5

喂，你不来诊所了，我的心病谁治啊？女人阴阳怪气道。

你少来，我笑骂道，昨晚你和她说的话，我可是听见了。

是吗？那你知道了，她在替你担着心呢。

我有什么可担心的，我讶异道，你是心理医生，你说说看，我有问题吗？连你整不明白的，还不是问我。

话是这么说，女人淡淡道，人呢，往往是能治别人的顽疾，自己有病却不知道。

别瞎说了，我失笑道，你最近没什么吧？

1-6

妈，吃饭了，盛上饭菜，汤，我远远叫道。

没有声音，过去一看，老太太居然在接电话。

嗯，我知道，麻烦你了，我那个女儿女婿，都有点，要不是你这位好朋友，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沉默，听不见那头的声响。

是，是，他俩都有问题，我？吃过饭没有？不知道啊，对了，刚才说什么来着？你哪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