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天张:由《苏东坡的下午茶》说开去(第三章)
作者:乐天张    发布于:2023-07-05 17:25:48    文字:【】【】【
摘要:苏东坡在行将去世的前夕,曾作诗自评:“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陈鹏对此作了翻译,我将其译文略加变动,变为:俺老苏这辈子没弄出啥名堂,不是在贬谪之地猫着干革命,就是在去贬谪之地的路上当苦行僧。
第三章 “一生蹭蹬鬓成丝”

前文曾提及王安石的高贵性与苏东坡的平民化,这里头可是大有说头儿的,家庭、地位、性格、心态、脾气之类且按下不表,最根本的不同点就是那两个字儿:蹭蹬。
  王安石虽然也“蹭蹬”过,但次数很少,时间不长,远不像苏东坡那样累计“蹭蹬”廿余年。
  熙宁二年(1069年),被宋神宗升为参知政事,次年拜相,主持变法。因守旧派反对,熙宁七年(1074年)罢相。一年后,再次被神宗起用,1076年又罢相,闲居于江宁。
  毕竟在官场厮混多年,经验丰富自不必说,棱角也早被磨得既平且光又滑了,再加上年岁较大,心态自然日臻平和。另外,凭着精明的政治头脑和敏锐的政治眼光,应该会知所进退、懂得柔让,知道仅凭一腔热血,一味猛打猛冲,吃亏摔跟头乃是必然结果。因此,王安石遭遇的“蹭蹬”,正好给他提供了台阶,至多让他感叹两声,写两首隐晦的小诗诉一诉心声,其它的就无所谓了。
  被发配到海南儋州之前,苏东坡跟他恐怕没有可比性。
  苏东坡这方面的经历,不知史学家是怎么评价的,反正我总觉着,他几乎跟晚辈陆游差不了多少,质量上均属“一生蹭蹬鬓成丝”类型,区别只在于他与后者共享着“人生如梦”之际,还会额外地“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他在行将去世的前夕,曾作诗自评:“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陈鹏对此作了翻译,我将其译文略加变动,变为:俺老苏这辈子没弄出啥名堂,不是在贬谪之地猫着干革命,就是在去贬谪之地的路上当苦行僧。
  其实在“三州”之前,还有好几个州,苏东坡却没提。或许是担心提了当年勇、对比太强烈会让某些依旧还活着的人脸上挂不住,或许是觉得反正都过去了、炫耀那些已经没啥意思了,或者干脆就是基于篇幅字数的限制、句子长短的齐整、乃至以少胜多的艺术追求吧,总之他就是没说因“蹭蹬”而遭贬去黄州之前的杭、密、徐、湖四州,以及其后的伤心之地汝州、快乐之地常州的事儿。高太后临朝听政后,砸缸后声名大噪的司马光重回相府,以王安石为核心的新党集体被打压,他得以复为朝奉郎而知登州,四个月后以礼部郎中而被召还朝,随后在三四个月内不断地升、升、升,连升五级至礼部贡举。
  后因人格、品格、性格、风格诸多格,他既不能见容于新党,也不能见谅于旧党,于是再次打报告申请外放,去了“二进宫”式的杭州担任知州。在此快活了两头挂橛儿仨年头,实际上只有一年多,便被朝廷一令召回,留下了一条任人随便说学逗唱的“苏公堤”,不出意外地被北宋末的竹坡居士叹惜为“犹有平堤绕碧流……此翁零落已山邱”,被南宋初的思学道士感慨曰“游子岂知坡老意,两山长拥夕阳西”,被新时代的词曲歌者戏唱成“折一枝杨柳竟然也像几分苏东坡”,扬言要“为你穿行万里不罢休”,“笙歌一首唱尽你的柔”,“在断桥梦里等与你相遇”的《苏公堤》。
  没过多久,又是“政见”惹了祸,好在职位没升未降,到颍州后还是个知州。相继担任颍、扬、定三个州的知州不满三年,便二度遭贬到惠州做了宁远军节度副使,在彼时日不算长可也不算短,只比提前为今日遭贬打了底儿的“黄州四年”少了一年。紧接着,眼看已经活了一个甲子、正吃着六十一岁的饭呢,也不让人遵规离退休,却被放逐到了海南岛儋州。
  那时被发配到江南、岭南就算去蛮荒之地了,何况又是心惊胆战地乘着一叶孤舟,漂洋过海去了离东京八帽子远的边徼之地?那地儿说起来属于大宋国土,但在国人心目中,恐怕跟苏武出使蛮夷、持节牧羊之地一般令人惶恐。
  那些不知三十年后便要陷落金兵之手的国人,在酒场儿坐桌时少不了会议论这一惊爆大片,就像他们过去经常议论误被派出所喊去叫去、领去传去、抓去逮去的张三、李四、王五和赵六们那样。
  虽然警方后来问明白、查清楚啥事儿都木牛,只是把他们“暂留”了几个钟头、十几个钟头、几十个钟头,或者一天一夜、几天几夜,但绝对没有超过七天七夜就放掉了,他们或互慰着、或自慰着万幸没有在那里头被“躲猫猫死”、“冲凉死”,也没有被“洗脸死”、“喝凉水死”,却不料出来以后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千夫指”,走到哪儿都被人指点着说:瞧,就是他!他曾经去过那种地方!

  我曾胡乱揣测过,“儋州四年”对苏东坡阳寿的折损,估计会超过“黄州四年”。毕竟年龄开始不饶任何人了,加之水土不服问题,加之传说称朝廷将官员放逐海南的处罚,乃等级仅次于满门抄斩罪之刑罚。
  因此,尽管他说到做到地把故乡当作托生所,把这里视为铁故乡,并且留下了民口皆碑的政绩和佳话、乃至“东坡话”,然而在获得朝廷大赦、复任朝奉郎而北归途中,他绝不会像杜甫那样“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心里头定然是毫无一丝喜兴,怕是比从未像他那样到过真正的天涯的马致远更加地“断肠”吧。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到了镇江“龙游寺”(金山寺)游玩时,看到了好友李公麟所绘的东坡像,毫不应景、大煞风景地写出四句偈语式《自题金山画像》,自言“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后面还有两句,就是前文刚刚说过的那两句,在此不再重复。
  终生信佛并喜欢与佛印逞才斗嘴的苏东坡,估计已然超前地预料到“一诗成偈”必会变作一语成谶,自知即便是花开见佛性、心内有灵山也拗不过现实和自然,因为油尽灯草枯了谁也没法儿。
  几个月后,“已灰之木”便在常州被装进灵柩,盖上了棺材板儿。第二年,孝顺的苏过遵从父亲生前之嘱,将灵柩长途运至汝州郏城县安葬。彼处即今之河南郏县,“三苏坟”全都在名唤小峨嵋山的东麓。二十多年前,我曾亲自去瞻仰过,亲眼看见过那儿的环境,觉得风水很好,但不知合不合乎古之“茔地仙儿”及今之“风水大师”们的行业标准。
  “蹭蹬”了二十五年的苏武活了“80+”,“蹭蹬”了八十五年的陆游活了“85+”,“蹭蹬”了二十余年的苏东坡活了“64+”。
  苏东坡自三十二岁以后,表面上“蹭蹬”了三十二年,但要是扣除他“少年狂”、“准少年狂”的工作年限,实际也就“蹭蹬”了、“准蹭蹬”了二十年出头儿。其中,前边的九年、中间的三年均属于嘴巴挣来的;儋州四年对其健康损害较大,惠州三年因年纪稍轻些、时间也短些而次之。
  比较起来,我总觉着黄州四年和常州一年对其心灵伤害甚大,前者是因初遭重挫、敏感度与承受力成反比,后者则因离开黄州去汝州工作之故,孩子没了路费也光了,尤其是老年(虚岁四十八)丧幼子之事。好在他获批在常州居住,饿不着也冻不着,又有亲友在身边,还远离京城政治旋涡,抽空就赏玩美景也不怕谁告御状,所以他都造好了在此终老的长远规划。
  对着这三位名号响当当、为人顶呱呱、作品呱呱叫的中华先辈,没有一个正经的、正常的、正确的人会说什么“人比人,气死人”的屁话、鬼话、混账话,只能痛惜而无奈地重复一下比苏东坡晚生七年、晚死十年,与开国功臣赵普一样曾三度“肚里能撑船”的吕蒙正所云的“时也,命也,运也,非吾之所能也”的话来表达心情,至多再感慨一句:信哉斯言。
  再补充一句有点儿大不敬的话,同样伟大的鲁迅还比苏东坡少活了十来年呢。这是早些年步入五十四岁以后,我心里常常不由自主地想起的一个问题,耳边往往连带着还会响起我一不小心忘了原文就听不太懂的“绍普”式发音:“我只是把别人喝咖啡的时间用在工作上了。”

  说起来,苏东坡的官运算不上特别亨通,但还是非常平顺的,甚或因神宗驾崩、幼帝即位、太后听政而以准火箭级蹿升。盖因其改不了的诗人气质、文人脾性,全然抛开个人进步之事,不顾“政治正确”问题,将敌我两党混为一谈,自个儿吵吵着要降级调动,这才二赴杭州就任。
  说他平顺,有史为证:首次到杭州工作,在通判位儿上坐了三年便升任密州知州,干了三年刚发完“少年狂”便调任徐州知州,才干了两年便因抗洪救灾“厥功至伟”而被调任湖州知州。
  他在这几处的任上,看到了新法推行以后产生的诸多弊端,所以就持续地“不平则鸣”起来。那年头儿的官员非今日可比,个个都是亲自拿着刀笔考出来的,中榜前没有雇用枪手,任职后也不动用秘书,重要的公文全是自己起草,更不要说能显示才情的文学作品了。这有个明显的好处,就是心里踏实、感觉良好、睡觉不做噩梦,可也有个实际的坏处,那便是一旦出现了危机,想推诿都找不着解危的人头儿,有时甚至连橛儿还没拔出来呢就被危机管理者当成了偷牛的。
  白居易说“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又说“诗者根情、苗言、华声、实义”,相信苏东坡肯定早已倒背如流、铭刻心头了。笛卡尔说“我思故我在”,我最近补充了一句“我写故我在”,这两句话苏东坡铁定没可能见过,但他的的确确就是这么做的。
  怎么做呢?诗人嘛,何况是伟大诗人,当然是要作诗的。诗言志、歌永言也好,诗传情、歌咏志也罢,反正都要求创作者必须写出真实的想法、切身的感受,反过来也成立:凡是有了想法、有了感受,就得创作诗歌来表达、来抒发。苏东坡抒发的是新法实施中暴露的各种问题,艺术手法也是多姿多彩,尽情尽兴地表达着意见。幸亏那时交通、通讯、媒体都不发达,人口基数较小,爱打小报告者的比例也小,要不然恐怕他早就得吃锣鼓家什了。
  然而,怎么说呢?若说成“人在做,天在看”似乎不够恰当,说成“抓铁有痕,踏石留印”吧好像有些牵强,要说“踏雪有痕,接吻有印”还是比较对头的,然而苏东坡可能不太乐意自觉地、主动地接受。这有十几年前他过渑池时伤感而吟的诗里说的“飞鸿踏雪泥”为证,后来的很多事实都证明,他所想象的“哪复计东西”,只要“鸿飞”了就不必管身后洪水滔天了沸反盈天了那样的轻松、洒脱和超然实属阿Q式幻想,因为上面还有看不透的天在罩着,还有挣不脱的枷锁套着。当然这是后话了。

  走马上任湖州知州后,苏东坡按照彼时的政治规矩,例行公事地给皇上写了一封《湖州谢上表》。瞧这五个字儿,标标准准就是个八股文的题目,以其翰林学士级的水平,喝着小酒、打着麻将,只须三心二意即可圆满完成任务。可他偏不,偏要像新华社老记者郭玲春那样“喜欢与众不同的”,不愿落俗套,按照自己的想法和思维写,“写出自己的个性,写出与别人的不同”,充分发挥诗人的特质、特性,展现出诗人的特点、特征,居然让一篇官样文章浸透了主观情愫,充斥着旗帜鲜明的价值取向。
  老天爷,他这一逞意、一任性,可就坏了大菜啦!须知,他夹在官话、套话里边的那些真心话,无疑属于“异端邪说”,定个“忤逆罪”都是轻的。按照王法,触犯天条就得遭天谴,那“天”便是宋神宗。
  该“表”总计328个字符,上半部分占172个,下半部分占156个,各有好听的、不好听的。上半部分先是称颂皇上几句,深表感谢之意,接着过度谦虚了一番,又狠狠贬抑自己一顿,相当于“臣罪该万死”了。在下半部分中,继续是恭颂、自损相结合式,尤其还夹枪带棒的,最后以“我太无能了”作结。
倘使细加考究的话,上半部分后边的31个字符均属承上启下之语,转折的标志就是那个“而”字。写到这里,我居然没来由地生出些微后怕感,因为我往往也会使用“然而”,而且其后跟着的总是不那么好听、不怎么友善、不恁般和谐的意思,不过我即刻便释然了,庆幸生活在一个好时代。
  如果把31个字符的过渡句抠出来单独算成中间部分,或者进一步解放思想将其当成下半部分的话,那么问题就显而易见了。不过,141:156也好,141:187也罢,这都只是数量上的区别,质量上并无多大差异。最关键、最要命的是,宋朝人虽然没有学过、研究过《实践论》、《矛盾论》等经典名著,但他们的认识水平和实践能力并不算落伍,与天斗、与地斗属于百无一用的书生,斗起人来却是无师自通,有师更精。
  瞧瞧吧,新党的人曾经随着大流儿赶时髦,也都拜读了那么长时间的东坡佳作和名著,一点儿好没学,半点儿教未受,免费读书的情更不会领了,凭藉其早已炼就的火眼金睛,一下子便看出了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他们像赌徒开牌前一般无二地定睛盯住,目光胜炬地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越看越感到每个字眼儿都不简单,随便想了想、猜了猜,深觉苏东坡这人可真奇怪:如此高智商、有大才之人,何以在政治上这般幼稚(按:古人并不像今人这般矫情,把幼稚、憨傻、愚蠢皆誉为“天真”)?
  政治敏感或新闻敏感极强的新党人,这下可是真的发现了真正的新大陆,绝非像那个姓哥的外国人那样仅只是瞄见了所谓的“新大陆”,于是他们便死死地揪住不放了:“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
        新党人扒拉着眼皮看完后,心想苏东坡可真够实在、真够大方的:这两句话字字珠玑、价值连城,哪里是两把枪啊,分明是两捆子、两大堆枪嘛!掰着指头一数,二十个字儿,二十条大长矛,掉转矛头照着苏东坡身上猛扎一顿,他岂不得立马变成一具尸体,死得不能再死了?啊哈哈,噫吁嚱嚯咿!
        于是乎,这帮人便像台岛内喜好首鼠两端、梦想多头通吃的投机政客柯文哲难得男人一回的那样,心有灵兽地把拳头朝桌子上一擂,齐声道:就这么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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