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我知我做过什么，没做什么，能做什么，又放弃过什么，雄起或雌伏，只是一体之变易，我爱过她，又失去了她，我已不想把她寻回，因为我很快会变成她，而另一个我很快会来找我，我知道世界或众生是同一个，所有的纷纭繁复只是遗忘与迷失，迷途之久以至于忘了自己是谁，游戏是如何开始和怎样结束的，他们发明了种种词句、概念与玄学，仿佛这样就可以探索元一，他们忘了其实他们自己就是元一哪天认清了自己可以随时终止这个世界，回到他们自身成为元一，而我，在漫长得没有尽头的岁月里将渐渐失忆，忘了世界，忘了自己，忘了她。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我在书写，她把手搭在我肩上，看我用纸笔在弄神弄鬼，我能感觉出她目光里的笑意，也能感觉到南亚空气的潮湿，我说，我曾一度在山的那边活动，你知道，喜马拉雅山脉，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天地肇始未久，神话尚未起源，人未发生，连神鬼神帝的大宗师，也还是孩子。

嘿，须菩提，世尊总是不期而至，他如影随形，再次跟随我来到了南亚的土地，我知道世尊的到来绝非好事，所以我匆匆把他打发走了，我和我现在的妻子生活得很好，可是，时间，它使人忘却使人犯错，总是一再踏入那条置他于死地的河流，终于有天，我又想念起世尊来，我去找他，我让她帮忙去找，我们分头去寻找世尊。

再一次，我们失散了。

我不是没有找她，我用了我上半辈子在找她，我可以重复给你看当时的辛酸：

“以后好多年，我都在找她。我走遍了恒河两岸，历经战乱，九死一生，我习惯了乞讨生涯，衣衫褴褛，骨瘦如柴，岁月在我脸上刻满了深沟，南亚的太阳改变了我的肤色，损伤了我的视力，我的牙齿所剩无几，听力严重不足。我一直在走，我知道我停不下来，因为一旦停下来我不知该做什么，也许会就此死去。我的爱人一定也老了，岁月会怎样消磨着她呢，我不敢想象。我的心枯萎了，萎缩成一个桃核，坚硬，干涩，布满纵横交错的沟壑。直至有天，人们传说圣人出来了，到处都是这些传言，这些传说在各个种姓间蔓延，如水流到我这里。”

我不想重复我已然知道的事，因为那不是我要的结果，我没有找到她，却找到了自己，成为觉者，佛陀，我明白了世界的法则与情感的隐秘，明白了何谓人世与生命，但那又如何呢？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我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但再次失去她是刻骨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