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来就是一个废物，那一年母亲怀上我才十八岁，才上大二

她不知道为什么爱上了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就因为他在学校的礼堂

弹了一首钢琴曲，秋的私语，他听说母亲怀上了我，他就跑了

听说去了遥远的法国，再也没有见过，认信的母亲就这样生下了我

还是跑到远远的市郊，一家私人诊所生的，我差一点窒息而死

 

接着120把我们拉到市中心医院，母子平安，医生说是个奇迹

四岁的时候我才有了意识，一直坐在轮椅上，不会行走也不会说话

母亲推着我到处寻访名医，自从我有了意识，人类的肢体语言

让我感知了这个未知的世界，他们总是说，我生下来的时候

大脑严重缺氧，导致中枢神经短路，说白了就是弱智，扶不起来的阿斗

 

五岁这一年我听到最多的话，都是那些人对母亲说的话

你还年青，放弃吧，把他送到福利院去，你还有更美好的未来

其中也包括外公和外婆，外公的脾气火爆，常常骂母亲，说她丢人现眼

把他们的老脸都丢光了，外婆总是以泪洗面，他们都是高校的老师

他教美术，她教音乐，他们的女儿考取的是音乐学院，之前是他们的掌上明珠

 

他们有一幢二层小楼，客厅就有一架钢琴，一间画室，母亲住在二楼

还有一个花花草草的小院，母亲的执着和坚持感动了两位老人

他们经常陪着母亲和我一起去做康复医疗，医生要求我们做语言康复训练

脑循环还有按摩，母亲生性好强，不让医护人员告诉她的爹妈每天的费用

她坚持了三个月，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每日最少一千块，她最终放弃了

 

外婆塞给她一张存折，她没有要，她毕业之后没有继续求学，而是选择了

最近的一所小学任教，方便照顾我的生活，我每天都能阅读到她的眼泪

还有我自己的，人生五味，我首先接触到的就是咸，我总是用舌头消灭它们

我不知道他们之前叫我什么，我有了意识，我就被客厅的一幅画吸引了

经常用手指指着它，那是外公年青的时候画的一幅油画，翻滚的大海

 

黑色的乌云还有几只海燕，外公好像明白了我的诉求，之后他们都叫我

小海，我学会的第一个发音就是兰，第二个是儿，兰儿是母亲的名字

外公外婆天天叫着，母亲走哪都给我推着，她无视别人的目光和指责

她很阳光也很漂亮，她给我的启示，活在他人的眼里，走自己的路

人生一样的精彩，我非常地恨她，白天像一个魔鬼，夜晚又像一个天使

 

有一次她把我推进了院子，冲进客厅对着她的爹妈歇斯底里地吼叫

不要再给他喂吃的，摔倒了也不要管他，他自己有手有脚，不然他永远

站不起来，我不相信自己生下来的孩子是个智障，随后是一片哭声

外公说，兰儿，你放弃吧，你已经尽力了，我们都忍了你五年了

你都二十三岁了，应该成个家，不要再自己折磨自己了，我听到外公的悲泣

 

我很少听到外公的哭声，他说，小海我们替你照看，找个人把自己嫁了

我求求你了孩子，母亲说，我不会再嫁人了，就当天下的男人死绝了

我的儿子就是我的男人，你们要是觉得我们是你们的负担和累赘，现在

立马我们就搬出去，永远不会打扰到你们，外婆也哭了，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你和海儿都是我们的心肝宝贝，你爸是为了你好，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母亲流着泪，夺门而去，弃我而去，他们追出来了，母亲已经无影无踪

外婆跺着脚，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就不能少说几句，你不知道孩子有多难

有多么不容易，在外面受气，还要忍受别人的冷言冷语，指指点点，回到家里

你还不消停，你让孩子怎么活呀，我第一次发出声音，用手指着院子的门

啊，啊，啊，外公眼里闪着泪花，追了出去，那个夜，母亲喝醉了

 

外婆把我抱进了屋，异常地兴奋，小宝贝，你终于说话了，我用小手指

轻轻抚去她眼角的泪，啊，啊，她抱着我坐在琴边，打开钢琴盖

轻柔的手指弹着黑白世界，随着音律，引导我发声，啊，啊，啊

嗯，嗯，嗯，外婆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用那只手连着拍了两下白色的键盘

妈，妈，那清脆的共鸣声好像敲击着我短路的神经，我竟然神奇的发声了

 

妈妈，外婆又开始了，噢，噢，噢，乐，乐，乐，没命的又拍了两下

姥姥，我跟着叫，姥姥，接着又是，依，依，依，耶，耶，耶，然后

重重地拍了几下，姥爷，我跟着说，姥爷，姥姥，姥爷出去追妈妈了

外婆热泪滚滚，不知哪来的力气，举起我转呀转呀，啊，我的小海能

说话了，其实我无时不刻地和自己说话，和他们说话，我听外婆弹琴

 

那优美的旋律好像在和我说话，我在外公的画室，看他画画，他画的山山水水

花花草草好像都在和我说话，我躺在床上，好像我坐在那弹琴，在那画画

他们给了我一个神奇的世界，还有母亲，她是和我对话最多的人了，讲故事

在画板上写字给我看，好像我在写字，她写的数字，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我不会用笔写，但是我闭上眼睛，我的意识就能把它们写在我的脑海里

 

外婆转晕了，和我重重地摔在地上，我不知道为什么，四肢无力

外婆躺在那一动不动，我吓坏了，拼劲全力爬过去，推了推她，姥姥

你醒醒，你没事吧，外婆忽地坐起来，把我搂在怀里，姥姥没事儿

我是想看看我们的小海能不能自己爬过来，外婆那张慈祥的脸依然泪光闪闪

姥姥，别告诉妈妈和姥爷好吗，等我会走路了，给他们一个天大的惊喜

 

外婆同意了，好几次她忍不住想宣布这个秘密，都被我用肢体语言阻止了

为了安抚母亲和外公，我和外婆演了一出戏，她在画板上写字，我用肢体语言

回答，到了数字部分，外婆越了雷池，开始是一位数的加减法，答对了

又变成了二位数和一位数的加减，我用脑过渡，头就开始疼，不由自主

冒了一句，姥姥，我头疼，母亲和外公愣了，俩人你看我我看你

 

母亲问，是小海说话了吗，外公蒙蒙的，外婆很聪明，反应很快，她说

你们的耳朵打苍蝇去了，我说的，姥姥，我头疼，今天就到这，我去睡了

母亲抱着我上楼了，我亲了她一下，上了床，我给她写了几个字

妈妈，我爱你，她摸着我的头，妈妈相信你，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就是妈妈的未来，我眨了眨眼睛，我背对着她睡了，善意的谎言也是欺骗

 

白天，她魔鬼的本性一览无余，无论是在家里的餐桌，还是外面的街道上

只要我从轮椅中下来，跌倒在地，她不让任何人扶我，最狠的一次

她把我推到河边，我一看见那条翻滚的河流就异常的兴奋，不由自主地想

站起来，想下去摸一摸那碧绿的河水，结果我一头载下去，直接滚进河里

那是秋天，水凉津津的，我已经没有眼泪了，她就坐在我的轮椅上盯着我

 

太阳很暖，那个坡很陡，直到太阳落山我才爬上来，小腿包和手都是血

好多人围着看，很多人在骂母亲，她不让那些善良的人管我，让我自己上来

我恨那些目光还有语言，我眼里全是怒火，我真想吼叫，母亲把我抱进去

对我说，孩子，请不要恨这个世界，你能活着就是一个奇迹，你是一个男人

应该自己创造奇迹，你要想战胜这个世界，你首先要战胜你自己

 

从那天开始，我有了无穷的力量，我在轮椅上暗暗地使劲，即使在床上

我的意识也在运动，我不是在黑暗中奔跑就是在那条河里划着一条小船

或是在外公的那幅画里，在苍茫的大海上飞翔，或是在外婆的黑白世界

跳着自由的舞蹈，那天是我的生日，母亲像往常一样，拐进小胡同扔下我

就走了，她说，我们都在家里等你，我从轮椅上下来，我相信这个世界有奇迹

 

我扶着墙试着走了几步，感觉我的腿是那么的坚实，我闭上眼睛，感觉

外公画里的那只海燕正在展翅高飞，感觉外婆的黑白旋律正在飞升，感觉

那条滚滚而去的河水，还有母亲那双裸裸的眼神正在盯着我，我有了力气

我先用意念行走，飞奔，然后睁开眼睛行走，飞奔，奇迹就是这样诞生的

我战胜了自己，我推着轮椅到了院子的门口，飞奔而去，我的脸上挂满了泪

 

我首先呼唤地是妈妈，母亲的泪水肯定比那条河的河水还要多，进了客厅

一个人影没有，当我转身的时候，他们都站在院子的门后面，我喊着妈妈

飞奔而去，直接跳到她的怀里，她的脸上满是泪水，她微笑着，这是我见过

人世间最美丽的一张脸，还有两张脸，像外公自己的画，像外婆自己的音乐

写满了爱，母亲说，姥姥出卖了你，没有什么秘密，我看到的都是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