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志敏:二月惊雷(小说)
作者:周志敏    发布于:2019-04-16 22:36:54    文字:【】【】【
二月惊雷(小说)
作者:周志敏
       早春二月,杨柳虽已萌芽,桃杏的花蕾却还是瘦瘦的,没有开的迹象,风依旧是冷的,人们还脱不掉绵衣,仍受着冬的束缚。沙颖河畔的陈家洼依然被冰霜所包裹,喜欢起早的人们,哈着电动车灯光射出的寒气,去城里打短,突然,村委会的喇叭声,让他们止住了脚步。
       “全体村民注意啦!今天上午,乡土地确权工作组要到我们行政村来,吃过早饭都不要远走,到村委会集中,开一个短会,这个……这个……还有在城镇居住的,希望邻居打个电话通知一声。这个……这个确权啊!事关土地的使用权问题……”一听便知,这是村主任李疙瘩的声音,意思让人们参加土地确权宣讲会。
       阴沉沉天空升起一阵急促的炊烟后,喧嚣也紧随而至。陈广财捊着灰白的胡子,拧巴着瘦长的脸,颤巍巍的拄着拐杖在村口骂了起来:“确权确个毛呀!这十几口子就三四亩地,够干啥呀!真是……”
       本家陈来喜家的翠花向后拢了拢头短发说:“老太爷,你都八九十的人了,操这份心干嘛!你儿子又是大工头,一年进几百万,还稀罕这几亩地?”
     “这就不对了,地是能养人的,一旦有个天灾啥的,钱买不到的只能是粮食!”
      “老太爷,谁过过灾荒年啊,听说的也不多呀。”翠花惊讶的回道。
    “孩子!兴许你不知道,四二年打日本,蒋主席扒了花园口……沙河以北大片大片的庄稼泡在黄汤里,逃荒的人啊……坐小船乘木筏,都往咱河南沿跑,一下子咱们这里吃的东西就紧张了……咱陈家是个大户,门前成群结队的都是要饭的,打门的,哭闹的,你就得一趟一趟的应付,现在想想都心烦!”陈广财愤愤的说。
     “老太爷,那都是老辈子的事了,还是先去开会吧!”翠花怕他絮叨,再讲些日夜不忘的事,赶紧岔开话题。
     “嗯!嗯!”陈广财应着,什么的“我家良田千倾……”,什么的“我家大德至善……”,也终于没能讲出来,只好气喘吁吁地拄着拐杖向村委会走去。
      他一路走着,一路上嘴也没闲着“就这几亩破地,还确什么权!想当年,方圆百里都有我家的田产,那才叫地!不确权,它也姓陈!嘿!不能比了!”
    “是啊!逃荒的在你家要了口饭,你还说:‘吃了我的,拉屎也必得拉在我家的地里。’”冷不丁的这一句,噎得陈广财直翻白眼,转头见是干柳树村的梁转运,只好叹了口气“嘿!冤家啊!”也没敢理论。梁转运也不答话,径直向村委会走去。
      提起这档子事,还得从那场黄水说起。
      四二年的九月,在黄泛区过不下去的梁满仓一家,决定南去淮滨投亲,一路上风餐露宿、饥寒交迫,辗转来到陈家洼时,不满周岁的儿子梁转运,在行李挑子的萝筐里已饿得哭声渐弱,梁满仓要遍村子,仅得几口粗糠,这让刚断了奶的转运无法下咽,他母亲愁的号啕起来,哭声迅速引来了围观,人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建议梁满仓去陈百万家讨些粮食来。无奈,梁满仓只好去了陈家,正问门丁讨要,一个还算清秀的少年从门里出来了,傲慢的瞥了梁满仓一眼说:“要饭可以,你得应我一件事,吃了我的,拉屎可要拉在我家地里噢!我爹说啦,真要拉在我家地里,说明你与我家有缘,可以在我家做工,管吃还有工钱。明白吗?”满仓苦笑着点了点头,随后便得到仆人送来的几块红薯和半瓢白面。
       梁转运喝过稀粥,渐渐的缓过劲来,满仓夫妇才放下心来。在庄外陈家的车屋(旧时为大木牛车所盖)里住了一夜,天刚放亮就踏上了投亲之路。 
      夫妻二人紧走慢赶,日头偏西时到了长官集。说来也巧,饿了几天的梁满仓,被昨晚的几块红薯填了个半饱,肚子里有了食,便意也就说有就有,突然的小腹堕胀感,让满仓想起了陈广财的话,这总不能应验了吧?走了这大半天,估摸着也六七十里了,这么远了或许已跳出陈家的地盘,谁知一打听,这四周的土地仍然姓陈!梁满仓也倔,我就不拉你家地里,使劲把便意憋了回去,继续往前走。及至太阳落西,到了艾亭,屈指算来走了将近百里,梁满仓估摸着陈家的地己到头,正欲大解,见一老者路过,一打听,这里的土地还是姓陈!梁满仓惊诧万分,可再也憋不住了,只好在麦地里方便。转头对妻子文氏说:“乖乖,都是人家的地盘,啥办法!”
       穷人脖子里没犟筋,且又听说淮河那边又闹兵荒,梁满仓不敢再南去,只好从艾亭折返做了陈家的长工。
       转眼到了四五年,减租减息运动波击中原。梁满仓没有土地,享受不到减负带来的好处,作为长工来说,他还是与陈家作了涨工钱的斗争。然而,陈百万仗着在省里做高官的弟弟陈百清,并没有答复他们的要求,梁满仓陷入了两难景地,辞工吧,将再次颠沛流离,继续干,有可能养活不了家人,于是他们就釆取了消极怠工的方式,逼东家就范。
       七月底那天的五更时分,陈百万到了长工住的屋里喊:“伙计们!都别睡了,起来到南洼砍黍秸,歼黍头,天这么燥,恐怕有雨,今明两天必须砍完!千万不能让到手的粮食淋坏。”
       梁满仓掀开簿单子,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嘟囔:“起这早,镢头砍着脚脖子了昨办!”
    “镢头是死的,人是活里,你单往脚上砍!别啰嗦啦,快下地去吧!早上让傻根送饭。”陈百万不奈烦的说。
       梁满仓他们十多个人摸黑到了南洼蜀黍地头,长工大柱还打着哈欠,一屁股坐在地上,欲歪靠着蜀黍杆再咪一会。满仓见大伙倦意未去,且近几日让东家涨些工钱的事也没能说通,顿时来了主意,顺手拿起镢头砍向黍疙瘩(蜀黍的根部),但没有砍倒,也没取下镢头便对大伙说:“伙计们,都睡一会吧,东家来了,我自有主张。”大伙也摸不着头脑,也不多问,只愣了一下便枕着镢头就睡了。
       火辣的太阳 升了一树高,长工们在地头依然横七竖八的没有感觉的憨睡,突然,傻根抹去额头上的汗水喊道:“饭来了!饭来了!”
       梁满仓忙起身接下傻根挑的半筐窝头,和一瓦罐稀粥,拍了拍他的肩膀:“根啊!看把你热的!你真行!”
      傻根只是憨憨的笑笑。满仓又把他领到那棵没取下镢头的蜀黍前,“根啊!你看,我们都砍半啦啦,回去告诉东家,今个儿一准把这砍完。”傻根依然憨憨的笑笑。
       陈百万听说“砍半啦啦”,心里自是欣喜,可一琢磨,砍完整块地至少要两天时间,这一早就砍半块地,恐怕不太可能,再次问傻根:“根啊!真的,假的?”
      傻根还是憨憨的笑笑,最后才憋出几个字来“我亲眼见的”。陈百万还是不相信,让少爷陈广财骑上洋车去看。
       陈广财到了地头,见长工们坐在荫凉处并没有干活,蜀黍还都直直的站着,气就不打一处来“学会哄人啦是吧!管你们吃,管你们喝!这可不是让你们来闲着的!”
      梁满仓笑着回道:“少东家,你看看,我们确实是‘砍半啦啦。”
      陈广财瞅了瞅还没取下镢头那株蜀黍,似乎明白了一切,被戏耍的感觉顿时让他恼羞成怒,狠狠地甩了一句:“哼!咱走着瞧!”长工们见少东家狼狈的夹着洋车走了,都偷偷的笑了起来。然而,陈百万说的雨,第三天果然下了,还绵绵地连阴起来,蜀黍霉了一大半,陈家恼的把怨恨都记在了梁满仓的头上,从此便与他结下了梁子。
       风波过后,陈百万就指派梁满仓去了榨油房,重活、累活都让他干,倔犟的满仓干不了就硬撑着,及至第二年春上,就出了毛病,咳嗽、咯血时断时续,因此被少东家辇了出去,在一个秋雨夜,死在村外的土地庙里。那时,梁转运才刚刚六岁。五零年开展了轰轰烈烈土改运动,陈广财被划了地主,而梁转运和母亲也分得了陈家在干柳树村的几亩地,从此落户于此村。转眼到八十年代,联产承包制席卷大江南北,在八九年的第二次土地调整时,人口大户梁转运分得了十几亩地,儿子、儿媳都外出打工,自己与老伴仍坚守这辈子的希望。
       早上土地确权通知,加之上头平时的粉饰与宣传,梁转运喜欢的合不拢嘴:“我的土地还是我作主吗!”刚刚与陈广财的斗嘴,也是从心底里愉悦的表现。而陈广财就不一样了,土改时划地主原因,以至于“晚婚晚育”了,三十大几才有了儿子陈兴旺,陈兴旺也是在父亲摘去地主帽以后才娶上媳妇,那年分地也只得了四亩,今天的确权的确让陈广财感到憋屈,想想小时候家大业大的,心中难以抑制的不平,让他一路上唠叨不休。
       一会工夫,陈家洼、干柳树两自然村的老少都聚集在村委会的空场上了,村主任李疙瘩早己面对村民坐在麦克风前喝着暖茶,却不开讲,似乎是在等待什么人似的。过了一颗烟的工夫,一辆奔驰车缓缓地停在一侧,乡长和陈兴旺从车上下来了,直奔主席台,和李疙瘩寒暄了几句后也一并坐下。
       李疙瘩敲了敲话筒说:“今天啊,开的是土地确权的会,这事关各家各户的利益,甚至是几辈子的大事!这个……这个……还是请金乡长具体讲吧!”
      金乡长扭了扭麦克风,就绘声绘色地宣讲起国家的政策,并具体到每一个细节,同时,也展望着农村的发展前景。台下的群众听的眉飞色舞,掌声四起,梁转运更喜的合不拢嘴,只有陈广财阴沉着脸,还犯着疑问:“我儿子怎么也来了?”心里正在嘀咕,金乡长把话题一转,并提高了嗓门:“根据中央政策和意图,此轮确权是为了让土地更好地流转起来,让土地并块连片,更好的发挥机械化耕种功能,解放更多的劳动力,让更多的群众受益……。我的话完了,最后让愿为家乡做贡献,也是本轮土地流转大户陈兴旺先生作具体的发言!大家请鼓掌欢迎!”乡长的话刚说完,陈广财就意识到将来土地的走向,一种不溢言表的喜悦袭向心头,轻咳了两声,就翘起了嘴角……
       陈兴旺也是满脸堆笑,站在话筒前,张开两臂向下压了压双手,示意人们把鼓起的掌声停下,随后一只手按着桌边,另一只手在空中慢悠悠地舞动着说:“各位领导好!老少爷们,大家好!我是陈兴旺,想必大家都认识,是从咱陈家洼走出去的,这几年有了些小出息,但是不能忘了生我养我的家乡!为回馈咱父老乡亲,我决定以优厚的条件流转咱行政村的土地,被流转农户还可做我农场职工,每个月都能领工资……”陈兴旺洋洋自得的模样,让梁转运很是反感,对陈兴旺的讲话也是一头雾水,确了权就为了把地再廉价地出让?自己的土地别人管着?又结合乡长的讲话,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乖乖!我的土地我不作主,还要重新做长工?”
       会场的天空忽然飘起了零碎的雪花,风也大了起来,喇叭声被刮的咽咽不清,天气的骤变让陈兴旺准备的台词一下子缩短了不少,刚一结束,头顶就滚过几声闷雷,细碎的雪花瞬间融成了鹅毛雪片,纷纷扬扬弥天漫野,直至打着旋地扑向地面,染白一切。梁转运活了七十多,还是头一次见到雪天闪雷,惊得眼前一黑,向前打了一个趔趄,幸被人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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